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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甜甜的“玛瑙红”(逐梦)

  图①:厍东关乡漫山遍野盛开的樱桃花。
  厍东关乡政府提供
  图②:徐富军在采摘樱桃。
  田新摄。

  游客在体验采摘樱桃。
  厍东关乡政府提供

在神奇的乌蒙大山深处,有这样一个地方,层峦叠嶂,云遮雾绕,杭瑞高速公路如龙腾雾,从山肩飞过。山脚是清凌凌的总溪河,谷幽岸峭,鸭凫鹭飞……

每到春夏时节,特别是周末或假日,这里就游人如潮。也许你不相信,二三十年前,这里还是个“石头越长越高、土地越种越瘦、庄稼越长越矮、河水越流越浊”的地方。这里的村民多以烧砖制陶为生,后来就有了“陶营”这个称谓。也许你更不相信,在贵州省毕节市纳雍县,过去像陶营这样的村庄,还为数不少。

陶营,连同邻近乡村的巨变,竟缘于一株“玛瑙红”樱桃树。

近几年来,我几乎每年都要去陶营一两次。立春刚过,漫山遍野的樱桃花你追我赶地绽放,如瀑如浪,从山腰向山脚蔓延,为起伏的垄坳罩上一层洁白的面纱。清明前后,就可钻进茂密的樱桃林,随便从枝叶间摘下一两颗晶莹剔透的红樱桃,塞进嘴里,瞬间就有一种甘甜、鲜嫩的感觉袭遍全身……

“玛瑙红”,多么诱人的名字!提起它,就绕不开一个人:徐富军。

今年4月1日,得一位朋友引荐,我终于见到了徐富军。他正在自家的示范果园里,忙着为缀满樱桃的树枝搭支架。年近六旬的徐富军,眼神炯亮,就是他,把一株“玛瑙红”的樱桃树,变成了两千万株“摇钱树”。

“你是怎样发现‘玛瑙红’樱桃的?”虽然来之前,我已搜集过有关“玛瑙红”的资料,但还是想听徐富军讲一讲。

他笑了笑:“有‘樱缘’吧。”

徐富军的老家就在纳雍县厍东关彝族苗族白族乡总溪河畔。1983年,高中毕业的他考取了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农校,主攻园艺(果树)专业,毕业后分配到纳雍县农业局下属的农工商资源开发公司任技术员。1987年,县政府号召农技人员下乡领办、创办实体,他积极响应。已退休的老父亲听说了,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:“干脆回老家去,带着乡亲们一起干!”

徐富军二话没说,当即决定回到总溪河畔。他在陶营村租了350亩土地,就地取材培植桃子、李子、枇杷、樱桃等树种。那时的陶营村,虽有一条县道蜿蜒而过,但村里没有什么优势资源可以“搭车”发展。村民们采泥、制砖、造罐,数年间就在村子周边冒出108座土窑,烟尘飘荡,水土流失。徐富军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他有一个朴素的愿望,要是有一天,眼前这些山地上都栽满果树,既增加经济收入,又防止水土流失,那该多好啊!

徐富军心里明白,要让荒山结出“金果”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必须改进栽培技术和管理方式。起初那五六年,他一年到头都在果园里转悠。那时候投入多、产出少,果园一度难以为继。但徐富军凭着一股韧劲,咬牙坚持了下来。他倾其所有地照顾那些桃子、李子、枇杷、樱桃树苗,连买一件二三十元的衬衫都舍不得。

“你有过动摇的时候吗?”我问。

“父亲五岁时就给地主家当长工放牛,经常无端被地主用竹片打,但从来就没认过错、流过泪。我这个人,遗传了父亲的那股子犟劲,只要是认准的路,再苦再累也不会回头!”

1996年4月20日,这一天深深镌刻在了徐富军的脑海里。

也许真应了“天道酬勤”这句话,这天上午8时,天空异常晴朗,徐富军从简易的工房里走出来,来到一株当年才挂果的樱桃树下,陡见这株树的樱桃颗粒比其他的要大,颜色比其他的要深。他禁不住尝了一颗,肉质较厚,口感香甜……出于职业敏感,徐富军随即查阅了大量资料,确认这是一株“变异”樱桃。

遗传和变异是生物的特性。遗传,让生物保留了自己的特性,从而让种族得以生生不息;变异,则让生物在传承中超出家族属性而孑然独立,从而使子孙变得与众不同。假若没有总溪河畔的温湿气候,没有徐富军的精心培育,这株樱桃会变异吗?这可真是不好说。但是,同样的地理环境、栽培方式,又为何只有这株樱桃发生变异呢?生物学告诉我们,植物基因变异既属偶然,也是必然。让徐富军感到高兴的是,这株樱桃是进化变异而非退化变异,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。他脑海里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,把这株不期而遇的樱桃树培育成一个新品种,让乡亲们都能栽上“摇钱树”。

关键的关键,变异后的性状能不能稳定?当年冬季,徐富军便采用无性繁殖方法繁育樱桃苗,试着在不同海拔地带种植。接连几年,他边育苗,边试种。2000年,他种出的第一代樱桃成熟了,性状稳定,果形椭圆,果色紫红,果肉肥厚,果味独特,常温下可存放三四天不变色,完全没有传统樱桃粒小味酸、不能过夜的不足。徐富军欣喜不已,给它取名“玛瑙红”。后来,经贵州省农作物品种审定委员会审定,确定了“玛瑙红”的植物属性——属中国大樱桃品系,是樱桃中的优良品种。

市场的反应最有说服力。2002年4月,徐富军采摘了400多公斤“玛瑙红”,租了一辆双排座,跑了200多公里到省城贵阳水果批发市场试销。哪知,刚搬下车就被一抢而空,每公斤价格卖到20元左右,比普通樱桃高出了10倍。

小有成功,徐富军却出乎意料地犯难了。

当时,他向县农业局领导汇报了推动“玛瑙红”种植产业化、带动当地群众脱贫致富的想法,得到充分肯定和支持。但在动员村民种植樱桃时,任徐富军磨破嘴皮,也没一个人站出来响应。有人说,樱桃不能当饭吃,一公斤要卖一二十元,那是骗人的话。也有人说,要三年后才能挂果,前三年的土地就相当于撂荒了,这个损失谁来补?

徐富军和妻子商量,还得先干出个样来才有说服力。他卖掉了单位集资修建分配的住房,暂住在堂弟家里。接着又向亲戚朋友借了20多万元,流转了100亩土地搞示范园,致力于樱桃育苗、种植、销售、研发。

这时,自小一起长大、长期在外地打工的朋友安从贵,背负两万多元的债务回到了村里。

一天清早,徐富军走进安从贵跑风漏雨的家里,安从贵正在唉声叹气。徐富军恳切地说:“一个人得有点骨气!没有爬不出来的坑、迈不过去的坎,你过来跟我一起干,我保你三年打个翻身仗。”安从贵半信半疑地看着徐富军,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“好”。

安从贵把自家那块七零八碎的瘦地腾出来,在徐富军的指导下栽上了100株樱桃苗。

日晒雨淋又三年,樱桃苗长成了小树,闪烁着红润光泽的樱桃果挂满了枝头,鲜艳欲滴。慕名而来的城里人在果园前排起长队,每公斤樱桃卖到15元。安从贵当年收入了3万多元,不但还清了老账,还破天荒为一家老小添置了新衣裳。“发财”了的安从贵专门从镇上买来一堆酒菜,软磨硬泡地把徐富军请到家里叙旧,两个老朋友边吃边聊,开心不已。

没过多久,村子里发生了一件“怪事”,徐富军果园里的一些樱桃苗一夜之间不翼而飞。徐富军在村里转悠了一圈,看到在长不出庄稼的石旮旯里,在废弃破败的砖瓦窑上,突然间“冒”出来的樱桃苗,他瞬间明白了。回到家里,徐富军安慰妻子说:“没事的,乡里乡亲,不过是从锅里舀到了碗里。”他知道,“玛瑙红”樱桃这算是被乡亲们认可了。后来,徐富军干脆把剩下的樱桃苗以成本价赊给乡亲们栽种,并且义务到各家地里进行技术指导。

又一个三年过去了,乡亲们都笑了,笑得合不拢嘴。在丰收之际,大家不忘给徐富军送来苗木款,有的人还委婉地为三年前的“苗木失踪事件”向他道歉。

杨才全是陶营村最早种“玛瑙红”樱桃的人之一。“当时看到培育出来的新品种,我尝了一颗,就决定跟着徐富军干了。”从刚开始的两三亩,发展到现在的15亩,杨才全的年收入突破了10万元。在种植樱桃之前,杨才全一家靠着4亩坡地维持生计,每年种植苞谷的收入还不到2000元,与现在相差近50倍。“以前买个粑粑,也要摸个厚薄。现在宽裕多了,前年刚修了400平方米的新房,今年还打算买辆新车。”谈起现在的生活,杨才全的眉宇间尽是笑意。

陶营村“玛瑙红”的名声不胫而走。2007年4月,毕节在陶营村召开全区特色经果林发展现场会,决定“退窑还林”,连片发展“玛瑙红”樱桃。当年冬天,陶营村790户人家都种上了樱桃苗。徐富军把自家的果园交给兄弟打理,自己却天天泡在别人家的园子里,帮这个培土施肥,教那个压条育苗。

数年时间,陶营村不少人家一手卖果、一手卖苗,先后育苗近2000万株,销往周边乡镇、县区甚至省外,增加收入近亿元。徐富军说:“按标准化种植每亩60株计算,‘玛瑙红’樱桃的‘子孙’已有30多万亩啦。”

厍东关乡党委书记尚云算了一笔账:“全乡2.46万人,脱贫攻坚期间有建档立卡贫困人口7432人。到2020年,有5600多人从樱桃产业中直接受益。全乡种植面积3万余亩,亩产值可达6000元,年人均增收5800多元。与此同时,全乡森林覆盖率从35%提高到71.48%,高出全县平均值15.98个百分点,真正实现了天蓝、地绿、水清。”

这天,来到陶营村村委会办公室,恰好遇上了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、村党总支书记肖军。他3月份到北京参加全国两会回来,正在为筹建“玛瑙红”樱桃精深加工厂的事忙得不亦乐乎。

高中毕业后,肖军就外出打工跑运输、办砂厂,东奔西跑,辛苦了十来年,日子也算过得去。但是每次回乡,他都喜忧参半。喜的是,“玛瑙红”樱桃让乡亲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;忧的是,全村人的生计都靠这一棵树,倘若遇上冰雹、旱涝等极端天气,就会减收甚至绝收。即使老天庇护,也还存在“果贱伤农”的问题。如何破解这一难题?他暗自思索着。

2013年,肖军把在外面与人合办的企业转了出去。回村后的他担任了党支部副书记。2016年,肖军担任了村党总支书记。

上任没几天,肖军就找到徐富军。

“眼下‘玛瑙红’种得这么多,怎么保证一直红火下去呢?”

“唉,我也为了这个睡不着呀。”

两人谈了两个多小时,最终认准了“三条路”:一是立足樱桃保品质,二是建立樱桃产业链,三是跳出樱桃兴旅游。这些现在看来非常普通的想法,在当时却是极具眼光的。

每到采摘季节,徐富军都要到集镇的水果交易市场察看。只要看到有的人家因管理粗放,导致樱桃果粒大小不均、口感较差、次品较多,他就会严肃地批评。他在陶营及邻近县乡巡回培训果农3000多人次,将施肥、压枝、剪枝、疏果、套袋等技术落实落细,只为了能牢牢守住“玛瑙红”樱桃的“本色”。2018年2月,“玛瑙红”樱桃获得了国家地理标志商标。

多年在外经风雨见世面的肖军,得知一些果农因采摘不及时或滞销,让樱桃烂在树上,感到十分痛心。于是,村党总支牵头创办了集体经济合作社,“山上建基地、山下做包装、山外拓市场”,带领群众共同发展,开辟了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等城市的销售渠道。2019年1月,陶营村被农业农村部确定为“全国乡村治理体系改革试验试点村”;2021年6月,陶营村党总支被中共中央授予“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”荣誉称号。

杭瑞高速公路纳雍段开通,为沿途经济的腾飞创造了条件。纳雍县瞅准时机,花大力气打造了总溪河樱桃产业农旅结合先导区,将总溪河建设成国家4A级旅游景区。为此,陶营村又被农业农村部授予“中国美丽休闲乡村”奖牌。

站在村委会门前的文化广场上,远远地,能够看到漫山的樱桃树,几乎把整个总溪河谷都遮蔽了。络绎不绝的游客,在林间穿梭,体验着采摘的快乐。

徐富军停不下来,也无法停下来。

怎样才能减少“靠天吃饭”的制约?产业提质增效的路径在哪里?徐富军的目标是:打造“玛瑙红”樱桃的“升级版”。为此,这两年他一直在和贵州大学及有关科研机构合作,通过加强配套设施建设、提高科技含量等举措,推动“玛瑙红”樱桃产业升级。

“首先就要通过建设防雨棚、温室大棚等配套设施,尽量减少多雨、冰雹等因素的影响。”徐富军表示,这些措施还包括采用滴灌、喷灌等在内的水肥一体化技术,从种植管理、灌溉施肥、整形修剪等方面多管齐下,确保樱桃的好品质。同时,运用杀虫板、太阳能杀虫灯等绿色防控病虫害技术,进一步推动樱桃产业向无公害、绿色有机方向发展。为了延长樱桃的保质期,他还打算引资联建一个保鲜库,可以先将采摘的樱桃放到库里预冷一段时间,再经过合适的包装后发货到较远地区,这样樱桃保鲜就能达到一周以上。

作为纳雍县农业农村局的农技推广研究员,徐富军一直细心呵护着当年发现的那棵变异植株,并且在树前立上石碑。在他内心深处,这棵樱桃树,已然与自己的生命连在一起……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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